儿时赶集的记忆

  我出生在川南沱江边的富顺县东湖古镇,从小就爱逛农贸市场。

  在川南自贡,我们至今还兴赶集,当地叫赶场。逢赶场天,镇上的铺面商家,大多就在自家店铺前摆起摊子,摊子是两根条凳上放一块卸下的门板,摆满琳琅商品。除了在镇上开店的,乡下农民也来赶场,除了买东西,也卖东西,卖的东西都是农产品,装在菜篮里、背篼里、箩筐里,往街边一摆,就可以等着来往顾客光顾了。

《舌尖上的中国》剧照

  我小时候在镇上长大,那时还不上幼儿园。上学前,小孩成天疯跑疯闹,所以我尤爱逢场天。逢到这天,平日清静悠然的小镇变得热闹极了,十字口街道两边,随意摆满新鲜时蔬,都是农民刚从地里采摘的,水灵灵,嫩生生。

  我小时候,大棚蔬菜还未兴起,场上卖的,都是应季菜蔬。比如春天,主要是各种叶菜,另有嫩豆瓜、春笋、葱蒜鱼香等;夏秋也有各种叶菜,但多的还是成熟瓜豆,可以数出10多种。川人喜辣,各类青红大小海椒,都在此间上市。至于玉米高粱大米这类粮食,如今的城里人,多半以为是一年四季从超市里长出来的,但在乡镇,人们都知道它们新鲜采收的时间;冬天的场镇显得萧索一些,不过也有红白萝卜,各种不畏寒的叶菜,更兼冬瓜、莲藕等供人挑选。

《小森林》剧照

  上面列了一堆,都是清淡素菜。我们乡镇人就不卖肉不买肉不吃肉吗?那必然不是。只不过场镇上的肉,不像如今城里,肉就是肉,一块一块,一斤一斤,红红白白,陈列在冷冻柜里。

  在场镇上,肉还不是肉,是春季的黄鳝、泥鳅、田鸡,是夏秋的鲫鱼、草鱼、乌鱼、鲶鱼、虾,是冬季的鲫鱼、鲤鱼,被农人提在篓里,装在桶里。鸡鸭鹅兔,则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多半也是农家自己养的。平时三五只,逢年过节八九只,束了爪,捆了翅,放在笼里,任人挑选。挑完怎么办?回家自己宰!

  我小时候闲得无聊,最爱从菜市这头逛到那头,又从那头逛到这头,看人们怎样卖菜,怎样买菜,怎样挑三拣四,怎样讨价还价,怎么潇潇洒洒,拿起菜就付钱走人,怎样犹犹豫豫,问了又问,掂了又掂,还是不买。

  我人小,没钱,既不是卖菜人,也不是买菜人,但看着看着,也馋了。看见椿叶,就想吃椿叶煎蛋;看见嫩豌豆,就想吃蒸豌豆鲊;看见蒜苗,就想吃回锅肉。我虽不大,但记下的吃法却多,比如知道嫩包谷烧来最好吃、烧鸡要用红萝卜、黄豆可以做成豆花、子姜配鸭最妙、大头菜腌成丝,可配万物。

  在街上看到的菜多了,回家少不得吵着找母亲,要吃这要吃那。总吵吵,有时母亲就会在下一个逢场天,叫上我随她去街边农贸市场买了回来。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晓得了,四季分明,适时而食,哪个季节该吃什么菜,该怎样买菜。

  城里的农贸市场

  再逛农贸市场,已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那时的我,已离开乡镇,成为记者,住进了自贡城里,还成了家,有了孩子。

  如今,自贡乡镇农贸市场依然有逢场天,依然露天摆摊,占道经营,但市区及大镇已有了专门的室内农贸市场。在这些市场里,有了卖菜为生的摊位小贩,也有了许多反季节菜、大棚菜。但我逛农贸市场,还是喜欢按照自己的多年记忆,首选自种自收的农民,尽量选择应季蔬菜。

  记得有一次去农贸市场,在市场不太显眼的摊位上看到一堆嫩包谷,我选了4个交给摊主。摊主问,你不是《自贡日报》陈老师吗?随即介绍说自己来自某镇,是镇上的通讯员,听过我讲课。

  我记得去他们区讲课的事,但大多通讯员,我却不记得了,只能顺杆接嘴,夸赞人家的“包谷又嫩,粒儿又饱满,个儿也匀称……”真是无话找话。一边暗自思索,听我讲课的,都是乡镇宣传干部,便问道“你怎么有时间来卖包谷。”

  摊主一边忙,一边断断续续向我解释,说父母不听劝,在乡下捡了许多撂荒的地来种,种好的嫩包谷准备扳了到城里当菜卖。摊主担心两位老人劳累,就同妻儿一道下乡,早上四点起床,帮父母扳了两千斤嫩包谷,用租来的小货车运到市场卖。因为想卖完早点回家,别人的嫩包谷卖5元一斤,他只卖4.5元一斤。

《最美不过菜市场》剧照

  我说,“你不怕你父亲骂吗?”他回答:“怕他不高兴,回去还是说5元一斤,钱不够,我贴点就是,只要父母高兴就行。”摆完这场龙门阵,他不愿收我的包谷钱,我掂掂重量,掏了30元钱,抬脚就走。摊主见我执意给钱,又拿了4个嫩包谷,硬塞进我的布口袋。

  我猜,像这个通讯员一样,在不起眼摊位卖大路货,打折贱卖,也要赶在不到中午就收摊的,多半都是卖菜的非专业户。后来我跟一些管农贸市场的乡镇干部和市里工商干部请教,得知的确如此。这类菜贩,卖的东西都是大量摊在摊子上,大小好坏杂陈,卖得也爽利,任你挑选,不恼不急,称秤平望,也不计较,毕竟卖菜不是他们主业。

  也有拿卖菜当主业的农民,往往是刚失了地的农民,但项目还没开工,他们就偷偷回去种点菜。虽卖相不好,比如蔫吧,有虫眼,但小贩往往嘴巴特甜,看到顾客稍一停留,他就大哥兄弟、大姐小妹、美女帅哥、老板老师地称呼起来,喊得你讲价都不好意思讲。

  失地农民更“专业”一点的就直接去批发市场批菜了。但他们不租摊,不进市场,工具也简单,一副菜篮,一把秤,两三百元本钱,即可在路边开张。他们作息,一般是凌晨四五点钟批菜,七点前摆摊,九点城管上班前走人,下午六点城管下班又出现在街头。

  这类小贩,卖的菜质量好,虽然在街边,价格已与市场内持平。但人家嘴巴甜,有时一诉苦,卖菜人恨不得零头也不要了。据我所知,他们在自贡,一月大约能赚一两千元。当然,赚的都是辛苦钱。

  接下来就是最“专业”的摊位小贩了,他们的菜卖相最好,品种也全,还提供“精细化服务”,比如瓜可削皮,豆可现剥,土豆切成细丝,回家就能下锅,甚至蒜瓣都能剥了皮卖。至于,各类肉摊上,免费烧皮碎肉,杀鱼去鳞,代杀褪毛等,则和全国各地菜场相似。

  在日本逛“农贸市场” 被猪肝困扰

  2016年,儿媳在日本大阪坐月子,我和妻过去当“月嫂”。当“月嫂”自然要逛超市,而在日本,超市旁边基本都有“农贸市场”(小摊区),有的摊位还写有(大意)“自家农场产品自销”,有点“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的意思。

  在大阪,我们常去的那个超市,门口就是“农贸市场”,各类果蔬肉类,同超市里一样,价格却都要便宜点,也更新鲜。所以,我们去超市买东西,总先在“农贸市场”里买,买不到的再进超市采购。

《东京大饭店》剧照

  不过,逛菜场,我和妻子也逛出一次洋相。日本超市大约分高档、一般、批发和“贫民”几类,我们大多在一般超市采买。一次,看见日本紫薯,两个重450克,价格200元日元(13元人民币)。妻要买,我说太贵了,13块钱,在自贡要买10斤红苕了。

  旁边一位50多岁的妇女用普通话搭话,问我们来自哪里。我说我们来自四川,过来照顾孙女。她说她老家是山东,也是来照顾孙子的。出门后,她告诉我们,前面不远处有家超市,价格要便宜些。

  第二天,我和妻去了这家超市,果然价格要便宜些,于是一口气采买了许多,儿子下班回来,还高兴“邀功”。结果儿子立刻严肃地说,以后不要去那种超市采买了。为什么?那是“贫民超市”,价格便宜,是政府有优惠政策,我们不属于“贫民”,去这种超市采买,如果邻居发现了举报,是要受到处罚的。吓得我们从此就再也没去过了。

  坐月子要吃鸡汤,儿媳妇朋友告诉我们,在专供餐馆的批发超市可以买到“跑山鸡”。第二天我和妻去买“跑山鸡”,买完,看见一家摊位上有猪肝,就想猪肝含铁量高,商量买一斤。得知一公斤才500日元(30多人民币)后,我心想,不贵,准备买一公斤。结果摊贩拿过一个大食品袋,将整笼猪肝约5公斤装了进去。我们连连摆手,说我们只买一公斤,500日元。摊贩解释,500日元就是这一笼猪肝的价钱。这可捡到便宜了,我们高高兴兴拿回家。

  晚饭就吃炒猪肝。日本住宅天然气是低压,怎么也烧不出猛火,成菜不嫩,不过味道还可以,也吃得开心。不过吃了两次炒猪肝,才消化掉不到一公斤。剩下4公斤怎么办?我提议卤来吃。没有老卤,卤水只能现做,又缺东少西,卤出来的猪肝又老味道又差,吃了两顿,勉强吃完。接下来又做“猪肝汤”,没掌握好火候,差点成了“猪肝糊”,且没有胡椒,其腥无比。又换为烤猪肝来吃吧,但超市没有辣椒面、花椒面,成品难以下咽。后来,妻说猪肝太占冰箱,只好把它扔掉。

  新加坡:来自全世界的蔬菜

  后来儿子一家移居新加坡,我也见识了新加坡的农贸市场。新加坡的“农贸市场”和日本一样,一般也在超市旁边,叫“巴刹”(马来语)。

  巴刹的格局跟国内农贸市场差不多,分成大小相同的摊位,有蔬菜、水果、水产、肉类集中区域等。我在牛车水(唐人街)逛“湿巴刹”,好大一层,全是卖鱼虾蟹的,也有几家摊位卖有水果。

  在印度人聚居的“小印度”,除了“巴刹”外,大街临街门面就有好些卖蔬菜水果鲜花的小摊贩,鲜花(花环)是印度教敬神的祭品,几乎天天都要更换。同国内农贸市场样,新加坡的小摊多是“夫妻档”,也非常辛苦。不过,每周一,新加坡的巴刹都要关门一天,所以菜贩们也能休息一天。

  新加坡也有特色超市,如 “中国超市”以卖中国商品为主。今年一月,我们竟在那里买到一袋来自中国的侧耳根(鱼腥草),300克,4.6新元,合38元人民币一斤了,做了凉拌侧耳根吃。

  “日本超市”里就全是日本商品,日本当天空运过来,价格贵。有一次在里面买了一盒日本和牛肉,3片,重232克,价格36.54新元,算算,400元人民币/斤了,只能弄给小孩吃,大人实在舍不得。这还是普通牛肉,神户和牛肉还要加个两三倍,更不敢买了。

  新加坡属于赤道国家,本国几乎没有农业。因为这个原因,这里反而发展出了发达的全世界采购体系,超市和巴刹里世界各地的时蔬、水果、调味品都能买到。

  去年12月,我们在“昇菘”超市里,不但买到了老家四川富顺县的“美乐”香辣酱,还买了一瓶郫县豆瓣。此外,货架上,还陈列有成都、重庆的火锅底料十多种。还有我国的西芹、金针菇、土豆,澳大利亚产鲜桃,土耳其牛油果,马来西亚山竹,大都不贵,与国内市价相当。甚至,像新西兰黄心猕猴桃这类,比我在老家自贡买的,还要便宜得多。

《水果传》剧照

  正是因为选择多,如今我也知道了,如何从产地选品。比如香蕉,我们常买的是马来西亚或南非的,火龙果买厄瓜多尔的,橙子以埃塞俄比亚的为好、新西兰苹果也不错,美国的无籽黑葡萄、津巴布韦的蓝莓受欢迎,我国新疆的哈密瓜、福建的荔枝质优价廉。此外,一些常见的产地与产品搭配还包括,马来西亚的猪肉、鸡肉、时蔬,越南的辣椒、湄公河鲶鱼、泰国鳄鱼肉等。

  逛巴刹,不光有趣,也长见识。在“小印度”巴刹,我看见摆着一种苦瓜,如四川红桔般大小。我知道苦瓜原就产于印度,明代前才传入我国,最先是南方人吃,后来北方人也吃。有的地方又把苦瓜叫成“癞葡萄”“锦荔枝”。从前读闲书,不理解这种称呼从何而来。如今在新加坡小印度看到实物,終才明白,果真有似“葡萄”“荔枝”的苦瓜。

  同样在“小印度”巴刹,我第一次看到如荔枝、葡萄般大的茄子,颇感惊奇。以前,我见惯的是四川的紫茄、墨茄,也知道我国岭南有“茄树”,得搭梯子才能采摘。但在这里的菜摊上,我一共看到了四种茄子:一种紫茄,条状,二三十厘米长;一种也是紫茄,小孩拳头般大小,圆形;另一种是圆形绿茄,比第二种略小;最后就是如荔枝、葡萄般大的紫色茄子了。四种茄子,都没买来吃过,不知味道是否一样。

  总之,这么多年,我养成的习惯是,读书写作累了,就出门去逛逛农贸市场,面对随四时而变化的琳琅满目的时蔬鲜果、禽畜河鲜,就仿佛回到了大自然,回到了农村,渐渐,心灵就愉悦,脑子就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