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家程乃珊说:“要说什么是最具海派特性的上海女人形象,我想,是结绒线。”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一个女孩子要是没有一手很好的结绒线手艺,据说很难找到好婆家,因为结绒线几乎就相当于现代女红了。毕竟,刺绣不是人人都会的,但一个连围巾、毛衣都不会结的女孩,那可以说是笨到家了。

  从来源上说,绒线是地道的舶来货,清末时由洋行运到上海发售。最早的绒线店据说是一位名叫金永庆的货郎所开,店址在上海老城厢北门外的兴圣街(今永胜路)。兴圣街是老城厢进出法租界最便捷的通道,虽然只有一两百米,但一向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得此地利之便,兴圣街绒线店十余年间发展到上百家,最鼎盛时绒线销量占全国的九成以上。盛况之下,当时有句俚语不胫而走:“买呢绒,棋盘街;买绒线,兴圣街;卖假货,大兴街。”

  说起上海滩的“绒线热”来,有个人不得不提,这就是恒源祥的创始人、人称“绒线大王”的沈莱舟。沈莱舟,字宏让,号弱余轩主,江苏吴县人。1908年,14岁的沈莱舟揣着8块银元从老家东山坐船来到上海,他先在康洋杂货号做学徒、职员多年,饱受人间冷暖、世态炎凉。1925年,已经积累了一定经商经验的沈莱舟进入英国人亨特生开办的德记洋行当跑街,次年又在上海老城厢九亩地咸瓜弄挂起“沈莱记”的招牌做进出口生意。在商场上闯荡打拼了19年后,沈莱舟终于实现了独立创业的梦想。

  1927年初,沈莱舟在上海四马路(今福建路、山东路附近)上开出了属于自己的店铺,这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恒源祥”绒线店。“恒源祥”的店名出自“恒源百货,源发千祥”,意义十分深远。当时,恒源祥以批发为主、门售为辅,主要经营绒线及与绒线相关的人造丝。当时谁也没想到,这间毫不起眼的半开间门面小店,日后会成为绒线业的顶流。

  让沈莱舟有些失望的是,恒源祥虽然开起来了,但绒线生意并没有预期中那样顺利,因为当时人的思维定式是——“买绒线,兴圣街”。1935年,在积累了一定资金后,沈莱舟不惜血本在兴圣街与法大马路(今金陵东路)交会口开出了一栋三层楼、三开间的全新铺面,这就是同行中门面最大的“恒源祥公记号绒线店”。

  为了更好地扩大销售,沈莱舟向南京路上的四大百货公司(先施、永安、大新、新新)学习,沿街门面改为崭亮的大玻璃橱窗,店外从一楼到三楼全部装上时尚的霓虹灯,店堂内部灯光明亮,柜台全用玻璃,绒线的各种颜色和粗细看得一清二楚。另外,店员也像四大百货公司一样全部穿统一的制服,这和周边店铺一比,确实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在此操作下,恒源祥的业务果然大有起色。据在恒源祥工作多年的老职工刘仰侯回忆,沈莱舟每天都要到店里来转一圈,一来就站在账台边上问账房:“今朝生意如何?”如果生意不错,沈莱舟就会讲:“晚上加个菜。”生意特别好,则是“加两个”;如果听到“添壶酒”,那大家简直要击掌相庆……

  民国绒线销售量的不断增长,与绒线编结技术的推广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在绒线传入上海不久,教授结绒线的大多是一些杂志。如《妇人画报》上刊登的绒线衫会在边栏说明,鼓励读者来函询问绒线衫的编织方法,只需要剪下绒线衫图片放入信封中,贴足邮票,写清地址,就可收到教学信函。

  沈莱舟做生意很会动脑筋,他曾说,所谓生意,就是你要生出新的(主)意来。在绒线编织开始流行后,他不惜重金,先后聘请鲍国芳、冯秋萍、黄培英等知名编织能手到恒源祥坐堂,专门教授绒线编织技法。另一边,沈莱舟又专门邀请上海滩的演艺明星包括周璇、白杨、上官云珠、童芷苓等到恒源祥来试穿冯秋萍编织的毛衣,以扩大恒源祥的影响。据沈莱舟之子沈光权回忆:“父亲先在电台里做几天广告,说是什么时候明星要到恒源祥来。明星尚未到来,店堂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各报记者。”为了扩大绒线业与恒源祥的影响力,沈莱舟特别规定:顾客只要在恒源祥买一磅绒线,就可以免费得到一副竹针和《冯秋萍毛衣编织花样与技巧》小册子一本。经过这一系列运作,恒源祥名声大噪,生意日益红火。

  恒源祥的影响力大为扩张后,兴圣街上控制进口绒线批发的“八大号”联丰办事处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一度以停止供货的方式胁迫恒源祥遵守价格联盟。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此举反而让沈莱舟走上自行办厂、生产国货的道路。1935年,沈莱舟与其他几位爱国同业合办裕民毛绒线厂(沈自任经理),生产地球牌、双洋牌粗细绒线。抗战爆发后,上海成为孤岛,兴圣街上的其他商家失去了稳定的进口货源,而恒源祥则有自己的毛线厂,不仅自家供货稳定,甚至可以卖给其他商家。在此优势下,亦工亦商、经营有方的沈莱舟也就成为上海滩上当之无愧的“绒线大王”。

  从某种程度上说,绒线改变了近代中国人的穿衣方式,曾经长期独霸秋冬季节的棉衣也因为过于臃肿而失去了绝对主控位置。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画报或电影中,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搭配:曲线曼妙的旗袍外搭绒线编结的开衫或披肩,再配上一双高跟皮鞋,这种中西融汇的“混搭”,时至今日依旧经典。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在成品针织衫、羊毛衫出现前的几十年里,很多人一家老小的秋冬毛衣都是靠家里的女人一针一线钩结出来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和姐姐们一边结着绒线一边轻声说话,是那时最温暖又安详的家庭氛围。一些勤奋的女人,甚至在上下班间歇和坐公交的路上都不忘结绒线,这样的时代风景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末。不夸张地说,那个年代很多男女的定情信物不是戒指之类,而是给爱人亲手织的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或一件毛衣,后者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上的温暖,更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暖流。以此而言,沈莱舟与恒源祥功莫大焉。